全国两会前夕，在湖南科技大学，我们见到了深海钻机“海牛”项目的首席科学家万步炎，作为一名来自高校的全国人大代表，他今年准备提交的建议之一是关于促进我国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。

万步炎：我们国家人才培养、选拔、评价的机制或者是制度，我觉得还在不断地完善中，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。

记者：你觉得迫切点在哪?

万步炎：比如说我们工科所研发的这些技术，真正的核心关键我不会去申请专利，也不会写到论文里头去，我觉得应该以实际应用效果，你解决了什么工程技术问题，解决了哪个“卡脖子”的问题，在生产实践中去检验。

2023年3月7日，万步炎在全国两会“代表通道”上接受记者采访，他铿锵有力的话语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记者：你在发言中提到“想卡我们脖子以后也卡不住了”，这句话背后的底气是什么?

万步炎：背后的底气来源于我这么多年做科研的体会，我在国外的研究所也当过客座研究员，感觉我们中国人并不比外国人差，其实他们就是比我们先发展了一步，只要下定决心，我们中国人能做出来的。

经过多年发展，我国的深海勘探技术已经世界领先，万步炎深知这样的成就来之不易，至今他还清晰记得26年前，第一次出海科考时的情形。

万步炎：我是1998年第一次上我们国家科考船的，大洋一号船，上面所有的勘探仪器设备全部都是进口的。当时我们想勘探，就要用到海底钻机，海底钻机西方国家就不卖给我们，也不租给我们，人家要卡你的脖子。

自20世纪60年代末，世界各国开始涉足海洋资源的勘探和开采。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，公海资源遵循谁有能力先勘探，谁就具有优先开发权，因此，海洋矿产资源勘探对于维护国家海洋权益有着重要意义。而我国海洋矿产资源勘探起步较晚，20世纪90年代才被提上日程，为了改变装备技术落后的局面，中国大洋矿产资源研究开发协会面向全国招标研发深海钻机，万步炎和他的团队所提交的设计方案胜出。

记者：当时中标了，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所有的方案是相对成熟的?

万步炎：不，现在想起来，我做的投标方案根本就是不完全可行的。因为当时我们对这个东西没有很深刻的了解，我就看到了俄罗斯那台钻机，也不能把它全拆开，就是看了个大致的外形，凭自己的想象做了个方案。第一轮设计做完，把样机做出来之后，根本就没办法工作。

没有理论支持，也没有经验可循，万步炎带领团队从零开始，边学边干，2001年，他们研发的深海钻机被装上大洋一号科考船，首次出海海试，然而第一次就出师不利，很快以失败告终。

万步炎：设备做得太重，已经出海了，后面根本就吊不起来，实际一测试，当初设计5吨能力的吊放设备实际上已经退化到2.5吨了，所以我们设备没下水就回来了。

2003年8月，万步炎和团队成员迎来激动人心的时刻，成功减重的深海钻机重新出海进行海试。在这次海试中，钻机在3500多米深的海底下钻0.7米，成功取出矿石样本，打下了我国深海钻探第一孔。

万步炎：上来以后非常激动。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做出自己的深海装备，第一次在深海发挥了它的作用。

万步炎，1964年出生于洞庭湖畔的湖南省华容县，外公是红军烈士，31岁为国捐躯，虽然未曾谋面，却在他幼小心灵里播下了爱国的种子。1985年，中南矿冶学院探矿工程专业研究生毕业后，万步炎进入长沙矿山研究院工作。七年后，受邀赴日本，开展海洋技术合作研究，走出国门，让他切身感受到我国海洋勘探技术与国外存在的差距。

万步炎：在日本看到他们海洋技术，觉得非常震撼，当时他们已经很先进了，五千米六千米的水深，他们已经下去过很多次了。而我们因为采矿首先要先到湖里面去做试验，我们连下湖都没试，所以当时确实很紧迫。

记者：那句话说的是，国家落后于人的地方，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。

万步炎：2015年我们海牛I号刚刚出来的时候，有一个记者采访我，我说的这句话。因为我感觉那个时候有底气了，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处于追赶的状态。

自2003年成功研制第一台深海钻机之后，万步炎带领团队加快了追赶的脚步，从0.7米的下钻深度开始，2米、5米、20米，一点点向前掘进。

2015年6月，万步炎带领团队研发的“海牛I号”在3000米深的海底下钻60米，突破了国际公认难以跨越的50米难关，我国成为世界上第4个拥有该项技术的国家。

万步炎：我们不仅攻克了他们已经用上的所谓的关键技术，并且我们比他们解决得更好。

从无到有，从落后到领先世界，取得突飞猛进的背后，是难以衡量的艰辛付出，尤其是每次海试，各种意外频出，考验着万步炎和他的团队。

万步炎：比如说我们第一台钻机因为密封失效，造成电池在水下全部爆炸了，供电出现故障，通讯全部都没有了，各种各样的问题。我记得经常三十多个小时，四十个小时不睡觉，就坐着解决问题。

不少时候，万步炎和团队成员还要面对海上恶劣天气的挑战。

万步炎：我在海上遇到过16级台风，下大雨，后面的船在摇摆，船头就扎到水里面去了，然后再一回，船的屁股又到水里面去，我们所有实验室里面的设备全部都进水了。

记者：对科研工作者而言的，有时候真的必须在现场吗?

万步炎：这是我做事的风格，因为我是项目负责人，又是总技术负责人，所以只要我在船上，我的团队就有信心，他们年轻人就有主心骨。

2021年3月的一天，万步炎团队研发的新一代深海钻机“海牛Ⅱ号”的海试工作正在有序推进。海底钻探试验结束后，工作人员开动绞车，回收钻机，意外突然发生。随着一声巨响，绞车的减速箱箱体破裂，传动系统无法工作，钻机被悬吊在1000多米深的水下无法动弹。

万步炎：上不来，也下不去，船长告诉我，还有48小时，台风就要经过我们当时试验海区，如果不把设备收回来，那就只能把脐带缆砍掉，把设备丢到海里面去，因为船上有几十号人。

为了挽救“海牛Ⅱ号”，万步炎带领团队尝试了各种办法，最后决定在船上就地取材，临时搭建一个液压系统替代损毁部件。

记者：你这种就地取材的方式，成功率会很低?

万步炎：没有办法，离岸好几百公里，你不可能到陆地上再去找人。把这套系统搭建成功了，我一试还能起作用，我说你们所有人都听我指挥，然后就开始往回回收。

经过30多个小时奋战，万步炎带领团队赶在台风来袭之前，成功将悬在深海中的钻机安全回收到船上。

2021年4月7日，万步炎带着“海牛Ⅱ号”再次向2000米的深海发起挑战，下钻深度达到231米，这不仅刷新了世界深海钻机的钻深纪录，还全程保压取到了可燃冰样本，标志着我国深海勘探技术走在了世界前列。

万步炎：目前我们海底的资源有很多是需要打到超过两百米的，比如说可燃冰，如果只能打一百多米就勘探不了。深海的稀土资源很多也超过两百米深度。我们海牛Ⅱ号的能力已经可以完成固体矿产资源的勘探任务，而西方国家没做到。

2023年5月，中共中央宣传部向全社会宣传发布万步炎先进事迹，授予他"时代楷模"称号。30多年来，他带领团队钻下2000余个属于中国的海底钻探孔，申请国家专利125项、国际发明专利16项，将深海钻机的关键核心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，为我国的海洋矿产资源开发赢得了主动权。

记者：你看从海牛I号、海牛Ⅱ号，在未来是不是还会出现更多的海牛Ⅲ号、IV号、V号等等。

万步炎：肯定的，231米不是终点。

记者：但这已经是世界纪录了，在你心里面的目标是多少?

万步炎：现在我们这个工作仅仅是一个开始，今后我的目标就是海底钻机要全球的海域可以全面到达，不管水有多深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，应该讲生命不息，战斗不止。